是誰殺死了信仰-《屠夫渡口》



「你花了差不多一年的生命和汗水,因為你相信一個傻瓜做的夢。你得到什麼?什麼都沒有。你殺了三、四千隻水牛,把牠們的皮疊得整齊,那些水牛就躺在你遺棄牠們的地方腐爛,而老鼠會把牛皮當做鼠穴。你拿什麼給人看?一年的生命失去了、一部破碎的車斗讓河狸用來築水壩、手上的老繭和心裡對一個死人的回憶。」
-傑‧迪‧麥唐納

青年懷著理想國的心情進入深不可測的大自然,從美國史來看,愛默生的超驗主義學說,深深的影響著那一代的美國人,約翰‧威廉斯便在引言中強調這件事,並且隱約設定青年是受到此一學說影響而輟學的哈佛大學生,並且受到神父父親的宗教信仰影響,尋找著精神層面的、充滿神性的啟發,大自然的深刻偉大且神聖的形象慢慢浮現......

但,不是你想的那樣。

讀完《屠夫渡口》,以為只是要講一個青年透過進入自然而追尋自我與夢想的典型故事,花了一半以上的篇幅細細描寫人在自然裡的動靜,死亡如此輕易。讀者如我簡直快要相信這本小說厲害之處,就是對這些細節的無微不至的描寫;沒想到,精采的地方卻在於返程中的一行人,真正面對的真實世界,充斥著行動的虛無與反諷。

《屠夫渡口》是一部偽裝得很好的反__小說,如果對美國史多一點了解的話,空格裡可以填上許多詞彙:可能是反浪漫、反戰、反對任何一切過度包裝而美好的謊言;對照著引言與譯者後記,可以發現太多文學研究的路徑,比如:西部小說中的國族認同與國家暴力、超驗主義文學所迴避的的假、惡、醜、美國史與文學史的浪漫與反叛…..

是的,詩人把生病的靈魂送到綠野,就以為好像把跛腳馬的馬蹄鐵拔掉後送到草地,馬蹄就會自我復原。詩人有點像江湖郎中,以為療癒受傷的心靈就像醫治傷風感冒一樣,大自然就是一劑良藥。看看是誰把我的篷車駕駛員凍死在大草原上?是誰把彼得野小孩變成白癡?      
——《騙子》,梅爾維爾

約翰‧威廉斯透過梅爾維爾的一席話,解讀了整本書最精采的段落,以為要追尋人間仙境桃花源,以為海底龍宮的美好是無窮無盡,但打開寶匣後得到的:

「整個冬天的收穫,只花了兩分鐘」
──米勒

一整個冬天的心路歷程,前所未有的痛苦與隨之而來的成就,以及看著人恢復獸性般融入自然,經歷著毫無道理的大逃殺,好不容易帶著能證明這一切的寶藏返途,一切化為烏有才輕而易舉。

硬要比喻的話,就像浦島太郎從龍宮回來後,重新適應人世的傷感過程。當然要再深入一點探討的話,那可能是一個對掠奪主的國族主義的批評與反思,對開發侵略與戰爭的反抗,對一切的假進步之名行毀滅之實的虛妄。

一切的徒勞無功並不會摧毀一個人的信仰,而是當堅信不移的價值成了可笑的諾言,無法實現的諾言。

那麼青年呢?這場成長之旅究竟帶給他什麼呢?他知道並不如傑‧迪‧麥唐納所嘲諷的那樣簡單,但他得到的也並不是愛默生所歌頌的神性自然,在小說的最後,我所看到的是,他兩者都沒選,他只選擇繼續尋找。

不熟悉美國西部題材的讀者,如果願意給這本小說一個機會,你一定也會從約翰‧威廉斯充滿暗示與隱喻的文句中得到文學上的滿足;從細膩的寫實描述裡得到身歷其境的驚駭體驗;而從急轉直下的情節安排裡享受著故事的深遠意涵。


如果是第一次閱讀描寫西部小說如我的讀者,可能會誤以為這是一本真正的西部小說而意興闌珊,但如果慢慢發現好像不是這麼回事,你將會感受到一種經典文學所給予的探索樂趣。這也是約翰‧威廉斯的文學魔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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