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部非常危險的電影,幾十年前的觀眾,根本無法承受這麼前衛而又充滿電影觀看理論意義的嘗試。
時過境遷後,麥可.鮑威爾(Michael Powell)的《偷窺狂》(Peeping Tom,1960)堪稱與希區考克《驚魂記》(Psycho,1960)並列的影史驚悚經典,但兩人境遇大不同,此片之後,鮑威爾就少有作品,幾乎只有演講活動;而希區考克則是一路風光。
但此片中蘊含的視覺及電影理論太過豐富,甚至還有可能會與時俱進,充滿指涉意義的文本,的確無法單純的成為娛樂觀眾的第八藝術,但卻會是個永存於學院教學中的示範文本吧。
可惜脫離學生時期太久,我無法精確的用理論去解讀這部電影,但這部電影的確是非常好套用理論去分析之的文本,它論及了觀看他人之痛苦之快感、窺淫、創傷後壓力症候群、剝削、凝視等視覺理論,以及後設和電影倫理,我想,可能也可以討論戀父情結和斯德哥爾摩症候群。
男主角父親晚年的研究,我想,已經是將他自身做為研究對象,探討他何以對家人產生病態窺淫,而這樣的病態,一方面影響了兒子/男主角,一方面也造成男主角失去主體性,他必須要從其他人的極度恐懼中,才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,進而產生快感;而這樣的快感,也建立在他將恐懼的集結作為他完美作品的渴望中。
為什麼要拍出一部紀錄恐懼的作品?當對方因為他的出現,而露出極度的恐懼眼神,他才能成為真正凝視他人的主體,而非小時候總是成為被凝視的他者。當他成為紀錄者,他才能成為主體,他才能主導性的導演出一部屬於自己人生的作品;而為何選擇如此極端的作法去證明他的存在,我認為他並非失去恐懼的感知,反而因為迷戀恐懼帶給父親的意義,而子承父業的繼承了父親的職志,繼續用紀錄的方式將這個迷戀父親一生的研究。
雖然這並非本片母題,但是父子之間的關係和影響,我認為也會是一個很重要的研究方向,以及他選擇和父親類似的道路,甚至更極端,是排斥還是繼承?而且最後最完美的結局,居然是自己的死亡之美,和水仙男的自戀情節也有相似的互文性?他並不是因罪惡感而走上自殺這條路,反而是因為,這是最完美的美感呈顯,以及,作為整部影片的必然結果。如此的過度自戀,也是來自,長期以來主體匱乏,長年以來成為父親凝視的他者,的悲劇。
因為主體性的建立需要凝視,因此他從拍攝影片開始建立自我與他人的主客位置,並且因謀殺而加強權力位置。
而總是隱身在攝影機背後拍攝眾人的恐懼,又以一種不存在的第三者視角來假裝自己只是觀眾一般的不在場,仿若觀賞電影而已,這種冷血的凝視,也正向電影工業提出些許的批判,但這批判,在後設的電影拍片現場中,卻只是鬧劇一場,搞笑一般的呈現電影工業的制式和機械性分工。
剝削電影,其實也正是男主角正在拍攝的,這種電影類型據說真的存在過,以真實的虐殺作為錄影帶販售,而剝削電影和擬真度相當高的虐殺電影,觀影本質上究竟有沒有差別呢?我們是否能夠真實的判斷,我們所看的,只是演出,而非真實發生呢?這種倫理層次的思考,後人的電影做了更多的討論,例如我所寫過的「鬼片」,但早在六0年代的鮑威爾,就已經做出這樣初步的討論了,只是他並未以剝削電影去探討電影工業的問題,而他稱之為紀錄片,還只停留在記錄罪惡的病態心理而已。
最後,拯救了男主角脆弱心靈的,是純潔無害,甚至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天真小姐,以及對男主角提出援助的小姐全盲的母親。並未具備凝視以及恐懼的人,就不會成為威脅他的角色,或是他的犧牲品,他也迷網,也想全新開始,但他更著迷於自己的作品能否完成,說到底,他還是一個自戀到無可自拔的水仙男。
他的所有表現,就像是一個得不到父愛,而極力求得父親認同而站在對等位置的「人」,他不願意只是實驗品,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最終的恐懼。
可憐的他,儘管父親過世了,還是活在父親窺視他的陰影之中。揮之不去。
留言
張貼留言